第二十五年的某個午後，颱風還沒上岸，風卻搶先一步在窗外試圖做壞人般吼叫。
電腦螢幕跳出一封同學會的邀請信，高二時留下的合照躍入眼裡——
我的眼神像被掏空的學校教室，桌椅都在，燈卻沒亮。

滑鼠停在那張照片上，我突然聽見一個聲音。
不是風聲，也不是記憶裡那句「要早點回家喔」的回音，而是……碰、碰、碰。
像高中教室那台老舊公共電話的按鍵聲。

我十六歲那年，每到中午休息，我都會有意無意地盯著那台電話——
別人用來吵著要媽媽送體育服、要補習費、要便當；而我，只想聽見一句「我在」。

二十五年後，我仍記得那天自己終於鼓起勇氣撥了電話。
同學在後面起鬨：「喂，你媽真的會來嗎？」
我背對著他們，對著毫無反應的話筒輕聲說：「媽，我今天英文小考滿分喔」
我等了一秒、五秒、十秒，彷彿只要等久一點，話筒那端或有可能破例接通。

如今我坐在會議室備案的資料堆裡，體感壓力指數遠高於 KPI，
卻忽然想再次撥那串早已被解約的號碼。只想交付一句：

「媽！爸過得很好，今天也煮了好吃的給我們喔！」

風從窗縫鑽入，帶著潮味，也帶著一種不知從哪裡來的安靜。
我把滑鼠移開照片，深吸一口氣，像某種年度結算般默默點頭。

那通永遠無法接通的電話——我想，某天晚上還是會再打一次試試。

「你是什麼時候才從這當中走出來的呢？」

「我？從來沒有走出來過。」

2025年12月9日
覓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