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日本武藝與文學史中,那須與一是一個極為特殊的存在。他的一箭,並非射向敵將,而是射向海上迎風搖曳的一柄扇子;然而正是這一箭,使他在《平家物語》中留下了無可取代的位置,也讓弓射從單純的殺伐之術,轉化為兼具技藝、信仰與審美的象徵性行為。
屋島之戰的「扇之的」,向來被視為日本戰史中最華麗的一幕,但在華麗之後,緊接而來的第二箭,卻讓後世長久爭論不休:那究竟是殘酷無情,還是為了證明射藝而不得不為的行為?
透過原典文字,我們不僅能看到那須與一的箭技,也能清楚感受到戰場上,武人所背負的命令、榮耀與倫理張力。
那須與一(Nasu-no-Yoichi-),是下野國(栃木縣)人,為那須資高之子。又名「宗隆」「資隆」「宗高」。因射中「扇的」而在《平家物語》與《源平盛衰記》中華麗登場,但其生卒年並不明確。
源平合戰進入末期,在屋島之戰時,源氏據陸上,平家遁逃於海,雙方對峙不下,勝負遲遲未決。某日天色將暮之際,忽有一艘小船自海上划來,在距岸七、八段之處(約7-80m)橫向停下。船中有一名年約十八、九歲、容貌端麗的女房,身著五衣,下野織與單別織配成的一整套華美衣裳,穿著雜色袴。她將一柄紅地描金日輪的扇子夾在長竿之上,立於船舷橫板處,向岸上招手示意。
源氏大將源義經見狀,命那須與一射之。在以琵琶伴奏吟誦的《平家物語》中,這一幕被如此描寫:
箭的距離略遠,雖然箭勢落入海面一段左右,但看來與扇子之間,仍有七、八段之遙。此時乃二月十八日酉時,正逢北風猛烈,拍岸浪高。船身上下搖盪,扇子亦隨之晃動,難以穩定。海上平家船列陣觀望,陸上源氏馬列並觀,無論哪一方,皆屏息以待。
與一閉目祈念:『南無八幡大菩薩、別して我が国の神明、日光権現宇都宮、那須湯泉大明神、願わくは、あの扇の真中射させて給せ給え。是を射損ずる物ならば、弓伐り自害して、人に二度面を向うべからず。今一度本国へむかえんと思し召さば、この矢はずさせ給うな』如此在心中祈禱後睜開雙眼,風勢稍歇,扇子也似乎更為平穩了。
與一取箭搭弦,深深拉滿,呼地一聲放箭。雖稱「小兵(身形不高)」,然箭長十二束三寸(約100cm),弓力極強,弦鳴長響,震動海岸。箭矢毫不偏差,距扇骨樞紐僅一寸之處,俐落射斷。扇骨墜海,扇面高高飛起,在空中閃動片刻,隨春風翻滾一、兩回,遂落入海中。
夕陽映照之下,通紅的扇面描繪著日輪,在白浪之上浮沉搖曳。海上平家眾人拍船舷驚嘆,陸上源氏則擊箙喝采,聲勢震天。
正是這一段,在夕陽與浪光之中射落「扇的」的描寫,使那須與一宗高成為日本戰史上最華麗的弓射武者。
然而,緊接著,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。
正當眾人沉浸於這無比精彩的場面時,只見船中走出一名約五十歲的男子,身披黑革威鎧,手持白柄長刀,站到方才立扇之處。伊勢三郎義盛走到與一身後,說道:『這是軍令,射!』於是與一取征矢搭弦,深拉滿弓,一箭射中其頸骨,將其倒射入船底。
平家一方頓時鴉雀無聲,源氏一方則再度擊箙喧騰。有人喊道『射得好!』,也有人低聲道『太無情了。』平家或許覺得此事不合本意,於是持盾一人、持弓一人、持長刀一人,共三名武者登上沙灘,擊盾高喊:『引敵前來!』
這第二箭,正如文中所描繪的源平兩軍反應一般,在後世引發了諸多解釋與爭論。站在平家立場,斥責這是關東荒武者不識風雅、冷酷無情的行徑;而站在源氏一方,則辯稱,這一箭是為了證明射落扇子的第一箭,並非偶然的「狐矢」(僥倖命中),而是出於真正高超射技的必然結果。
無論如何,毫不猶豫地下達這道殺生命令的人,正是一心只求討滅平家的源義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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分類:弓道史