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日本武藝史中,若論「弓」之極致,源為朝幾乎是一個無法迴避的名字。
他並非只是傳說中的怪力武人,而是一位其弓具、矢制、射法,乃至戰場判斷,都被細緻記錄下來的存在。從《保元物語》中對其箭矢構造近乎工藝圖說般的描寫即可看出,為朝的形象,早已超越單純的英雄敘事,而進入「技術史」的層次。
然而,這樣一位天下無雙的射手,卻終其一生身處政治失敗的一側。他所留下的,不只是豪勇與怪力,更是武人於血緣、忠誠與時代夾縫中的抉擇與悲劇。本文試圖以原典為本,忠實呈現源為朝其人其事,讓讀者得以在傳說與史實交錯之處,看見「強弓」背後真正的意義。
源為朝,是源為義的第八子,亦是源義朝(源賴朝、源義經之父)之弟。自幼便以武力出眾聞名,但性情粗暴,因此十三歲時被逐往九州豐後(九州大分縣)。在當地,他以源氏嫡流自居,聚集部屬,與諸豪族交戰二十餘次,攻陷城郭數十處。
朝廷曾命為朝上洛,但他未予理會,於是朝廷解除了其父為義的官職。為朝自覺牽連父親實屬不孝,遂率二十餘騎隨從上洛歸順。恰逢保元之亂爆發,為朝歸於父親為義麾下,投身崇德上皇一方。當時他曾提出以夜襲作戰的戰法,但未被採納,反而遭到敵對的平清盛、源義朝等後白河天皇方軍勢的夜襲而敗退。
關於為朝的弓矢,《保元物語》(金刀比羅宮藏本)中有極為詳盡的描寫:
「其人器量、人格、氣魄,實屬非凡。身高七尺有餘,比常人高出二、三尺有餘。天生善射,因其左臂如養由基般修長,較右臂長約四寸,故其箭長達十五束,弓直徑八分五寸,甚至比竹釣竿更為粗壯。
箭材選用生長三年的硬竹,節密而堅,因水洗會削弱強度,僅削去竹節,再以木賊(節骨草)反覆打磨。即便如此仍嫌不夠,便將鐵芯延伸嵌入至箭身過半。羽毛無所拘泥,鳶、貓頭鷹、鳥、雞皆可,於羽端與上下以籐纏繞。箭筈因易碎,皆以角製成並塗以朱漆。
戰用的征矢,並非一般尖銳的「楯割」或「鳥舌」,而是前端作如錐狀鈍頭,厚五分、寬一寸、長八寸,使其包覆箭桿。磨至如冰般銳利,刃口生光,命中任何物體皆能貫穿飛出。無論巨岩或鐵製之物,皆不足以抵擋。
插於箭箙(箭筒)上方的鏑矢,以朴木或柊木製成,鏑頭上方削成八寸長的八角形,開九孔,雁又鏃左右突出六寸,前端寬一寸、長六寸,峰側帶鋸齒,宛如兩把短薙刀交叉插於花瓶之中般。箭桿不施塗裝,以山鳥羽兩枚、鸛之霜降羽兩枚,呈十字配置,作有四箭。二十四支征矢之上,再插四支巨大鏑矢,宛如林中高梢突起一般。」
保元元年七月十一日拂曉,過寅時(約凌晨四時),鎮守白河北殿的為朝一方,遭到義朝軍勢來襲。兄弟二人,遂於敵陣相對。
天色漸明,距離約五段(約50m)處,義朝身影隱約可見。為朝心想:「正是好距離,一箭便可射落。」遂搭上征矢。
但他旋即想到,兄弟分屬兩陣,或許正是為了無論哪一方勝出,源氏都不致滅亡。於是他改以大鏑矢,刻意偏離要害射出。
鏑矢伴隨巨大聲響,削落義朝甲冑飾星七、八枚,並貫穿後方門扉——厚達五、六寸的門板連同金屬構件一併射穿,碎裂飛散。
義朝一時目眩心亂,幾欲墜馬,勉強以弓支撐站穩,強笑道:「八郎果然如傳聞般了得。」
為朝回道:「第一箭乃因另有所思,僅作問候。第二箭,便要取命了。請指定瞄準處。鎧甲正面與頸骨過於冒犯,不若指定弦切、弦走、障子板、脇立之上,以鞭擊打示意,好讓前方雜兵避開。」
說罷便拉弓待發。
義朝此時才意識到,先前那驚人的鏑矢,自己竟未受傷,實乃對方留情。於是裝作未聽見,悄然退避。
其後,為朝在保元之亂中敗走,逃至近江輪田(滋賀縣近江八幡地區),染病時於浴中遭捕。因惜其為曠世英傑,先行使其肩關節脫臼,隨後流放伊豆大島。
在大島療養期間,雖體力稍衰,卻能拉開比從前更長二分(約3.5cm)的箭。十年間,他幾乎自行掌控伊豆狩野介茂光所領的五島。茂光遂奉院宣(由上皇頒布之文書),率二十餘艘船前來討伐。為朝見狀,決意一戰。遣散郎黨,獨自迎敵。待敵船逼近至三町(約300m),他以大鏑矢搭弦,拉至小肘旋轉之極限,放箭而出。箭矢貫穿船腹水線上方五寸處,船體兩側同時進水,隨即沉沒。
為朝嘆道:「如今,再無遺憾。」
遂返回住處切腹。世人如此相傳:天下無雙的弓取(射手),卒年三十三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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分類:弓道史